【瞳耀】恒星（二）
在经历了两次世界崩塌之后，展耀决定动用点策略。
对于上一个世界里白羽瞳选择饮弹自尽这件事，展耀是十分懊恼的，他不是没考虑过这种状况，只是他没料想到白羽瞳如此决绝，他真恨不能掐着白羽瞳的脖子把他拎起来狠狠晃几下，让他清醒一点。
等你醒过来，我非得揍你一顿不可！展耀磨了磨牙。
事实上，展耀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白羽瞳会以何种方式离开，这是一种十分痛苦的构想，近乎自虐。展耀记得他留学的那几年，白羽瞳刚好在服役，两人基本断了所有联系，身在异国的孤独和疯狂滋长的想念几乎在每一个夜晚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但那些构想远比这要让他痛苦一万倍，白羽瞳的每一次任务、每一次外勤、每一次追捕……都会让他陷入这样的构想，这些可笑的可怕的可怜的构想随着白羽瞳一次一次涉险归来而被打破，但那些尖锐的碎片，依旧在展耀的心里，和心脏揉成一团，篆刻成血肉模糊的图腾，结成坚硬无比的茧，让展耀无比恐惧，也更加坚强。
展耀试着催眠了提供嫌疑人线索的咖啡厅老板——他不太确定在潜意识世界里能否成功，然后要了一杯拿铁，坐在靠窗的位置守株待鼠。
五分钟之后，白羽瞳的车冲破雨幕出现在了咖啡厅门口。
“我不太记得有没有这样一位客人了……”咖啡厅老板仔细回忆着，“我这儿客人太多了，但是那边那位先生，窗边那位，他是熟客，常来，没准儿他能记得。”
成功了。展耀对询问是否介意他坐在对面的白羽瞳露出一个微笑。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见过这样一个人，但是如果白长官愿意透露点细节的话，我也许帮得上忙。”展耀从口袋里掏出名片，他不禁感叹了一下这个强迫症患者的潜意识世界，尽善尽美。
“心理学博士？”白羽瞳摆弄着名片。
“我关注了这几起爆炸案的新闻，也许我可以为警方做一个心理侧写。”
“不，不需要。”白羽瞳放下了名片，起身告辞。
“嫌疑人有严重的幽闭恐惧症。”
白羽瞳停住了脚步。
“每一次发生爆炸案的大楼电梯监控都拍不到嫌疑人，不是因为他故意避开电梯，而是因为他有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展耀靠在椅子上，略带挑衅的看着白羽瞳。“现在愿意听我说了吗，白长官？”
展耀顺理成章的跟着白羽瞳回到了SCI，成为调查小组的临时一员，没有人认得他，甚至没人主动问他的名字，SCI的其他成员只是按部就班的进行案件的梳理和调查，这里的一切都以白羽瞳的意志为转移。
展耀不动声色的拖慢了调查进度，并一路跟着白羽瞳回了警局公寓，准备登堂入室。
“我确实是没有地方可去，我的行李都被航空公司弄丢了！”展耀挤在门口，不让白羽瞳关门。“而且你看，外面这么大的雨。”
后者终于还是开了门：“你今晚可以住在这，睡沙发。”
达成了住回自己公寓成就的展耀熟门熟路的走到卧室去翻睡衣，在他打算拿出自己最常穿的那件深蓝色睡袍的时候，白羽瞳阻止了他，并扔给他一件白T恤。
“穿这个！”
展耀挑挑眉，蹭到浴室。热水冲刷了大雨带来的湿冷触感，他发出满足的喟叹，套上了白羽瞳的T恤。
展耀在上一个世界就发现，白羽瞳意识世界里的夜晚是绝对的黑夜，没有这座城市特有的霓虹闪烁万家灯火，甚至感知不到一丝空气的波动，有的只是倾盆大雨和触摸不到却又将他们重重包围的黑暗。因此，没有开灯的公寓就像漂浮在无边海域的一支小船，随着危险的暗流飘荡，不知何时会被卷入漩涡，瞬间倾覆。
展耀没有去开灯，而是在阳台找到了暗夜中唯一的光点，灯塔一样忽明忽暗，隐藏在缥缈缱绻的烟尘中。
白羽瞳从前是不抽烟的。
展耀皱了皱眉。
“闻不惯？”白羽瞳显然注意到了展耀，重重吸了一口，然后掐掉。
“还好，你不用管我。”他倚在栏杆上，以一种十分放松并不设防的姿态。
“我去给你拿毯子。”似乎是察觉到了展耀想要聊聊的肢体语言，白羽瞳先一步离开了阳台。
展耀耸耸肩，这一次他有的是时间。
“谁让你睡床上的！”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句话，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沙发不舒服。”展耀理直气壮的翻了个身，用白羽瞳的枕头捂住了耳朵，这是他的床，他不仅晚上要在床上睡，他还要在早上睡个回笼觉。
“小白，早上吃什么？”展耀终于从他的回笼觉里抽身。“再吃方便面我就绝食了！”
即使同样的早晨已经经历了三次，白羽瞳的背影还是明显僵硬了一下。
“真的还是方便面？！”展耀探头隔着白羽瞳的肩膀看到了锅里缠成一团的面条，发出绝望的嘶吼。“白大厨，这样浪费你的手艺真是暴殄天物。”
“赶紧吃，吃完去警队。”
今天是准备抓捕嫌疑人的日子。在展耀的心理侧写帮助下，他们顺利锁定了嫌疑人，而展耀，也成功地让白羽瞳默许了自己的存在。展耀远远看着白羽瞳和赵富制服了嫌疑人，押上警车。对于自己入侵他的生活，白羽瞳比预想的要接受得更快，这是一个好现象，他必须主动放下心防，但到现在为止白羽瞳仍然抗拒更深层次的对话。还需要一个突破口，展耀在审讯嫌疑人的间隙找了个借口独自回到了公寓。这三天他一直和白羽瞳同进同出，没什么机会好好检阅一下白羽瞳的意识世界。
这里和现实世界的公寓一模一样，柜子一侧挂满了白色系的衣服，两只同款不同色的牙杯并排摆在洗漱台上，茶几上有一盘展耀看都不会看的干果，床头除了心理学周刊还有一本冒险小说，冰箱里塞满了白羽瞳拿手的食材——恰好都是展耀爱吃的。
展耀检查了每一个角落，最终在五斗橱最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铁盒子。这是一个珍妮曲奇的包装盒，封面的小熊因为日久已经磨掉了漆。展耀知道，这是属于白羽瞳的秘密。
他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让他一愣。
都是些零七八碎的小物件。
一把木质的小手枪，雕工粗糙，但是被磨得发亮，显然主人十分喜欢这个玩具，这是白爸爸亲手给小白羽瞳雕的，展耀还记得白羽瞳天天拿着他的小手枪耀武扬威的神气劲。
半个塑料的战斗机模型，是在一次和展耀的争抢中摔坏的，因为这个白羽瞳整整三个小时没有搭理他，展耀想着那个气鼓鼓的小白羽瞳，忍不住笑，而且他知道另外一半在哪。
一只手绢做的白色耗子，是展耀送给白羽瞳的生日礼物，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他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因为忘了准备生日礼物，白羽瞳在他房间门口放声大哭，他只好用手绢临时做了这个——感谢他的手工课老师。
还有一张脏兮兮的圣诞卡片，上面是展耀歪歪扭扭的字，外加一个油乎乎的小手印——偷吃了馅饼之后的杰作。
……
压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下面的，是一扎薄薄的信笺，来自身处异国的展耀每一个独自度过的新年和生日，它们被整整齐齐码放在盒子的底层，每一页纸片都保存完好，平平整整。
展耀看着它们，有些哑然，这些点点滴滴伴随他二十几年的人生，如果不是此时他翻开了白羽瞳的潜意识窥探，他以为白羽瞳不会记得了。这些记忆的碎片，拼图一样，拼接完整了他们人生的图景。
最后一样东西，是展耀的警官证。已经破损烧焦的黑色皮面上，金属警徽被擦得亮堂堂的。展耀摩挲着警徽，每一个棱角都硌得他的心生疼。
“谁让你动的！”白羽瞳不知何时回来，一把抢过盒子，东西洒了一地。白羽瞳不再出声，阴沉着脸把它们一一收回盒子里。
“小白……”展耀伸手帮他，却被推开了。
“你明天搬出去住吧，你的行李航空公司该找回来了吧。”白羽瞳扣好了盒子，又塞回到抽屉里。
“小白，我……”
“你不应该动这里面的东西！”白羽瞳突然回头，眼神钉在展耀身上。
“对不起，小白，我不……”展耀吓了一跳，他选择主动示弱，他浪费了这么长时间才让白羽瞳对他放下防备，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别叫我小白！”大概是几天以来一直压抑的怀疑和不安突然爆发，白羽瞳眼神凶狠，对待犯人一样抓过展耀狠狠掼在沙发上。“你到底是谁？”
“你希望我是谁？”展耀反问。
白羽瞳一滞，胸膛起伏着，瞳孔中酝酿着一场惊涛骇浪。
展耀并不害怕，而是拉住白羽瞳的小臂，他感受到对方的肌肉紧绷，在短暂的抗拒之后，还是顺着他的力气坐了下来。
“小白，你希望我是谁？”展耀看着白羽瞳的眼睛，放轻了音调，他的指尖搭在白羽瞳的手臂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他的眼神和触碰像一首安眠曲，缓慢的抚平了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你……你和他很像……”白羽瞳将目光移向别处，轻轻笑了笑，“你想对我催眠。”
“我不能对你催眠，你忘了，你对催眠免疫。”展耀也笑了。
“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
“你们学心理学的都喜欢故作神秘。”白羽瞳摇了摇头。
“我和他有多像？”
“你不该问这个问题。”
“那换个问题，我们哪里不像？”
白羽瞳缓慢的抬起头，注视着展耀，好像要透过那双琥珀一般的眼睛看进他的心里，白羽瞳迫切的想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揭开自己的伤疤。终于，他还是妥协了：“你们几乎一模一样，你的习惯、你的口味、你喜欢听的音乐……你是故意模仿他？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知道你不是他，但是、但是你住在这里，让我觉得他还在。”
“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他……非常……”白羽瞳的眼眶泛红，他把脸用力埋进掌心，深吸一口气。“不，你不是他，我告诉过我自己了，你不是他，但是我……”
“你不想让他离开。”
白羽瞳痛苦的点头。
“所以你才和我闹别扭。”
“什么？”白羽瞳再一次抬起头，带着茫然和讶异。
“你知道我要出国深造那会儿，整天阴阳怪气的，是因为你不想让我走。”展耀像戏弄耗子的猫咪一样得意的看着他。“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大概不会信，但是先听我说完。”
“你是说我们现在说你在我的梦里……？”白羽瞳迟疑着伸出手，探了探展耀的额头。“那……”
“停！千万别说我是你臆想出来的！”展耀挥开他的手，及时打断了他的欲言又止。“我有个办法，你想不想知道另外一半飞机模型在哪？就在衣柜最上层的小皮箱里，我把它捡回去了。哎？你干嘛去，回来！它不在这儿，这是你的意识世界，只有你认知中存在的东西，我是说等你醒过来，亲自去我的公寓找，你要是找不到，随便你是继续睡还是干脆给自己一枪都行。”
“展耀还活着……？”白羽瞳颤抖的声线了带着一丝哽咽。
“是，我还活着。”展耀微微张开手臂，做了一个迎接的动作，“小白，我还活着。”
“对不起！”白羽瞳用力把展耀勒紧怀里，胸膛撞上胸膛，“对不起，我没有……”
我没有保护好你。
展耀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说道：“等你醒了，我得给你做心理辅导，万一以后再遇到队友受伤，你再来一次，我可受不了。”
“你不一样、你不一样……”白羽瞳静静的拥抱着他，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展耀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白羽瞳终于放开，他小心翼翼的捧起展耀的脸，仔细端详着，展耀被他吓得一愣，连忙要躲，却被那双炙热的手掌固定住。
“你干嘛！” 展耀觉得自己的脸要烧起来了。
“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白羽瞳的眼睛里还充盈着泪水，此时却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小白……”展耀突然不敢再看白羽瞳的眼睛，那其中除了愧疚、歉意和失而复得惊喜之外，出现了他看不懂的情绪。
白羽瞳凑近了些，那滴泪水还是在眼睫颤动的瞬间掉落，砸碎在一个轻柔的吻上。
展耀甚至没来得及去想这个吻的意义，除去心头莫名的酸涩，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的撕扯他的大脑：等白羽瞳醒来，他会记得潜意识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吗？
在这带着泪水的苦味的吻中，时间被定格，谁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似乎都在等待对方的宣判，就在僵持中，展耀听到了熟悉的令他心惊的声音。
世界崩塌的声音。
他慌乱的睁开眼，脸颊上原本温暖的触感刹那变得冰凉，白羽瞳和这个世界一起碎成了一片星光。
“小白——！”
—TBC—
（恭喜我达成狗血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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